(职场风云李威9-100)(职场风云李威20)

【题记：本文为拙作长篇传记式历史小说《前秦风云》第二部「华夏君王」第二章「封建之毒」第九节。在此刊发暂将章号与第一部「氐族少年」顺接。】

【导读】

◇上节内容回顾：前秦后宫内有座高台建筑，名叫宣明台。连日来苟太后频频登临，从这里可以俯瞰丞相苻法的府邸，她看见府外车马辐凑，有不少文武官员出入其间。回到宫中，她吩咐立即将庶子苻法召来。这一次她不再是含沙射影、旁敲侧击，而是直接放出“大秦如今有两个君主”的重话，将他们母子的关系推向没有转圜空间的地步。

◆本节内容简介：苻法离开后宫去了太极东堂，与弟弟苻坚抱头痛哭。回到家中，他思前想后，觉得自己和苻生死于非命，都跟祖父苻洪留下的“草付臣又土王咸阳”这句谶语有关。又认为嫡母如此苦苦相逼，弟弟苻坚不可能一点不知情，并怀疑他一向敬重的李威参与了对自己的迫害。他越想越悲愤，越想越绝望，决定自做了结。

★故事发生时间：357年十一月。地点：长安，前秦丞相、东海公苻法府邸。

苟太后离开后，苻法还在地毯上跪了好一阵子。他究竟应该何去何从，他的嫡母已经把话挑明了，只是他实在心有不甘，希冀嫡母能够回心转意。后来一位宦官将他搀扶起来，噙泪对他说：“东海公，太后不会再来了，你就跪安吧……”于是，他精神恍惚地走出了后宫。

他没有回自己的丞相署衙，直接前往太极东堂，来见做天王的弟弟。

看见兄长像丢了魂魄似地，举步维艰，满面泪痕，目光呆滞，正在读书的苻坚惊讶万分，赶紧丢开手中的书卷，迎上前去。

“从太后那里来的吗？”苻坚很快就猜出了其中的端倪，急急忙忙地询问。

苻法没有说话，只是费力地点点头。苻坚打算将庶兄扶到椅子上面坐下来，苻法又无力地摇了摇头。

“陛下，臣来告辞，让臣行最后一次觐见礼吧。”苻法说完就准备屈膝下跪，可是双臂被弟弟紧紧地抓住。

苻坚大声地问：“兄长，太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？”

苻法喃喃地回答：“太后要我做忠臣……我也乐意做一个忠臣……”

“这话从何说起呢！”苻坚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摇动着庶兄的胳膊。

“不……太后说的都是实心话……”

“她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？你快告诉我啊！”

前秦天王苻坚

苻坚用询问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庶兄。苻法的嘴唇微微地蠕动了几下，终究未能说出话来，只是报以凄惨的一笑，眼泪夺眶而出，潸然滑下。苻坚一把抱住兄长，失声痛哭起来……

回到自己在北阙的府邸时，苻法已不再像在王宫小城里那般失魂落魄。皇太后要他死，他就不可活。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了，既然一切已经无可挽回，那就不必再贪生怕死、苟延残喘了。他只是觉得，自己死得实在冤枉，也太窝囊了！

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，独坐愣神。虽然大限将至，他认为还是有必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绪，做到死得明白，也死得从容。

尽管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，嫡母对他的猜忌在不断地升级，但他万万没有想到，竟然会事涉生死存亡，而且来得如此迅疾！嫡母这突如其来的手段，跟他和弟弟苻坚将暴君苻生剪除，何其类似啊！可是，这二者能够相提并论吗？对于这个结局，他至死不服，死不瞑目！

嫡母决意要置他于死地，无非担心他这个庶长子，会对她的亲生儿子、当今大秦天王形成威胁。这跟他们兄弟在云龙门之变后，迅速地将苻生杀害，倒是同样的心理、一个套路。问题在于，他杀苻生是被迫做出的绝地反击，嫡母杀他则仅仅出于猜疑。眼下他虽然大权在握，但对嫡母母子忠心耿耿，绝无二心啊！所谓大秦如今有两个君主的说法，纯系嫡母的臆想，属于无稽之谈。嫡母以他府邸门前车马辐凑作为口实，由此认定他在专擅朝政、危及君王，也属欲加其罪何患无辞！

一对半年前还是母慈子孝的母子，缘何一下子走到义断恩绝的地步呢？理由和答案都由嫡母捏在手中。对此，嫡母倒是直言不讳，说只因他这个大秦丞相差一点就登上了君主的宝座。

短命的前秦第三任丞相、苻坚庶兄苻法

“可是，弄出礼让闹剧的人，是你的亲生儿子，而非我这个庶出之子啊！”

想到这里，苻法不由得满腔悲愤，也感觉十分荒谬。此种荒谬唐突背后的蛮横无理、指鹿为马，跟苻生无端诛杀八位辅政大臣的暴虐，又有何不同呢？

还有，走出后宫，他知道自己丞相已经做不成了——即使嫡母回心转意，他也不会再干下去；而对于保住性命，他尚存一线希望——于是去了做天王的弟弟那里。虽然他囿于君臣母子之别，没有将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，但弟弟也定能猜出大概。然而，他除了抱住自己痛哭一场，再无别的表示。作为成年亲政的君主，他完全可以表态由自己亲自去跟太后交涉，乃至抗争。

“然而，他并没有说，也就更不会去做！他那几滴眼泪，是用来回馈我这个庶兄的拥立之功吗？抑或还残存了一点兄弟间此前的情分？不，都不是，他分明是在催我上路呢！”

想过一阵，恨过一回，苻法突然觉得，死到临头还来思虑这些，不仅毫无用处，而且同样显得荒谬。他决定放弃刚才的想法，还是选择稀里糊涂去死。此时此刻，悲愤、怨恨、绝望、追悔这几种情绪在他的心中交结，使得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混沌和错乱。他开始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。

将一个拥立有大功的人，如此草草地逼上绝路，天下人将会怎么看待呢？他们一定会这样说：天下乌鸦一般黑，帝王之家原本就是如此，无情最是帝王家！我死得冤枉，他们母子也会遭人耻笑。

苟太后成为逼杀苻法的最佳人选

“弟弟登基之前，太后一直对我很好，与亲生无异。莫非我真的有大错，她有她的道理和苦衷？”

为了自证清白和无辜，苻法开始回想一些云龙门之变前后的细节。

萌生出将暴君苻生剪除的想法，他比弟弟苻坚要早。为此，他一度还很纠结。这可是血海一般的干系，不让弟弟参预，自己势单力孤且不说，一旦事不成，势必要连累嫡母和几个弟弟，那时他就成了家中的罪人，将无颜去见地底下的父亲。好在有李威，他让他很快打消了顾虑。鉴于弟弟一时难以越过伯父这座大山，顾忌颇多，由李威做主，他们商定只让他晓知大概，暂不参预具体的谋划和准备。

至于事成之后该由谁来做大秦的君王，他一开始并没有多想，可以说无暇顾及。只是在司空王坠和永安王苻侯先后造访后，他才意识到，开国元勋和宗室长辈都在寄希望于他。既然如此，他也就可以当仁不让了。依据弟弟那时的心态，是很难挑起这副担子的。更何况，成功了固然为首义，可一旦事败则属首恶，生与死、荣与辱都得一肩挑起来。

尽管如此，他对君主大位依然没有舍我其谁的独霸心态。那天夜里，处置完苻生，当大家一起来到太极东堂时，他很快就察觉出势头不对。李威、吕婆楼和梁平老这几位主要参与者，都志在将他的弟弟立为大秦的新君。这几位都是大秦的开国元勋，又都是父亲生前的挚友，在朝中有着广博的人脉和良好的口碑。反观自己这边，却显得势孤力单，无足轻重。正当他处于犹豫之际，弟弟却首先主动明确表态礼让，让他大为感动。君子当思报德，何况他跟弟弟感情笃深，于是他也要作谦让。及至嫡母出现在东堂，他更是完全归于理性，知道大秦的新君已是非弟弟莫属了。

史载李威参预其事

“啊，李伯龙！”当苻法想到李威时，他忍不住轻轻地叫喊了一声。

他突然觉得，自己落到今日的处境，极有可能跟李威有关。他对李威很了解，也十分敬重。当年他离开邺城回到枋头，根据父亲苻雄的安排，由李威负责照管他的生活和学习。在朝夕相处中，他们之间建立了亲密的关系。他耳闻目睹了李威的精明能干，对于开国后父亲将这位嫡母的姑表兄弟作为左膀右臂，完全理解，深以为然。李威在和他共同谋划推翻苻生的过程中，展现出来的敏锐洞察力、缜密的思维和超人的手腕，更是让他感到惊叹，自愧不如。

事实已经表明，尽管李威跟他配合极佳，互引为援，但在该由谁来继承大位的问题上，却始终是坚定地站在弟弟苻坚一边。自己对大秦的君位确曾有过念想，这瞒得过别人，却瞒不过他李威。那天夜里，就是李威第一个提出当定夺后继之君——此时他已经坐到苻生的座椅上，此议实际上就是不同意由他来做国君。当弟弟做出相让的表态后，他尽管不像吕婆楼那样明显流露出反对的神情，但他已经作出了派人去迎请嫡母和叔祖的安排——此举成为弟弟得以顺利遣祚的关键。

“应当就是这么回事！李威先借我之力，共谋将苻生推翻；当我还沉醉于取得成功的喜悦中时，他已经在为弟弟上位和堵塞我的进身之阶排兵布阵。这就是他李伯龙的手段！他既然可用非常的手段将弟弟送上君位，对于有可能成为弟弟潜在威胁的人，也自然不会手软……”

这个自我发现，让李威的形象在苻法的心中一落千丈，甚至变得面目可憎起来。这时，苻法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。

这次流血事件被蒙上无奈和温情的色彩

吕婆楼曾告诉他，父亲苻雄在雍城军中病逝之前，曾屏退众将，把李威单独留下来，当是托以后事。这件事他和弟弟苻坚都曾试图求证，在樊世和邓羌那里都得到了验明，唯独李威本人缄口不言。父亲辞世后，李威确凿对他们兄弟以及嫡母百般关照，让他们一家人免遭祸害。

“李伯龙，你跟太后是姑表兄妹，对文玉厚待几分也在情理之中……你我之间虽无血缘做纽带，可我毕竟也是父亲的亲骨肉，你何至将我往绝路上推呢……”

思来想去，苻法此时已经万念俱灰，他自己也觉得再赖在这人世间，还不如一死了之。即将上路，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、祖父和伯父，他很快就要去跟他们作伴，将不知日后的大秦是何种光景。

“假如没有苻生的暴虐，就轮不上弟弟来做君主；倘若没有我这位庶兄出手，弟弟也上不了大位。看来，我和苻生命中注定都要为弟弟苻坚做垫脚石……”

最后想到这里，苻法一下子怔住了：自己和苻生死于非命，原来都跟祖父设下的“草付臣又土王咸阳”这个局有关！

绝命前，苻法将儿子苻阳和苻敷叫到身边，嘱咐他们长大后务必要做大秦的忠臣。两个未谙世事的孩子虽不解其意，但都点头答应。正在换牙的长子苻阳，还淘气地露出豁牙，冲着父亲咧嘴一笑。

前秦第一任丞相苻雄

史书对前秦第三任丞相苻法的死，作了如下记载：

秦太后苟氏游宣明台，见东海公法之第门车马辐凑，恐终不利于秦王坚，乃与李威谋，赐法死。坚与法诀于东堂，恸哭欧血；谥曰献哀公，封其子阳为东海公，敷为清河公。（《资治通鉴》卷一百晋纪二十二）

将苻法的死因完全归于苟太后的猜忌，作为大孝子的前秦君主苻坚，唯有在跟这位异母兄诀别时痛哭一场，几至呕血——这样的描述实在难以让后人信服。同一个苻坚，后来他在面对和处置自己的内外对手时，无一不是表现出极大的宽容，并因此被称做一代仁君，甚至还有人极言，前秦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，就是他仁慈过分了。如此仁义宽容的苻坚，缘何偏偏不给自己的异母兄留一条生路呢？

不要说他没有这个权力，只能这样说：封建之毒，何其毒也！

【第二部「华夏君王」第二章「封建之毒」完结，第三章「新君气象」】